Nagini

天气渐渐回暖了。冰雪还没有完全消融，但退去积雪的地面已经有了丝丝绿意。米莎很兴奋，整天拉着汉尼拔和她出去玩。汉尼拔自是由着妹妹，难免对里德尔就疏忽了。
某天下午，汉尼拔久违地踏入谷仓，就听到有些磕磕碰碰的声音。“汤姆？”汉尼拔疑惑地叫了一声，抬步往里走。
里德尔躺在床上，神色冷淡，在汉尼拔进来时冲他点点头：“下午好！”
汉尼拔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刚才在干嘛？我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我觉得有点冷。我想把炉子打开，但炉子离得有点远。”里德尔人裹在被子里瑟缩了一下，然后对着汉尼拔礼貌地笑了笑，“你能帮我吗？”
现在的天气对汉尼拔来说刚刚好，不冷不热，但汉尼拔看着里德尔廋削的身材和单薄的衣服，没怎么思考就相信了里德尔的说辞：“当然可以。”
汉尼拔拿着火钳往炉子里加了几块蜂窝煤，点燃后再随手拨动了几下，便看到漆黑的煤被烧得红通通的。热气直直往汉尼拔脸上扑。“可以吗？”
“你把炉子拿近一点。”里德尔嘴唇苍白，看样子似乎真的冷着了。汉尼拔依言照做。
里德尔今天精神不济，汉尼拔和他才聊了几分钟，就明显感觉到对方在强撑，他也不好打搅，叮嘱对方好好休息，然后就走了。
本来这件小事不出几天就该被汉尼拔忘掉的，可是这天晚餐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了雅科夫先生的呼叫声。大伙儿不明所以，纷纷跑出去，就看到雅科夫先生抱着卷在被子里的里德尔从谷仓那边疾奔过来。
雅科夫先生见到他们，脸上露出了一点喜色。“快！无论是谁，快点去拿个冰袋过来！”雅科夫先生大喊了一声，然后将里德尔平躺着放在室外的空地上，开始给他做人工呼吸。
“我去拿！”虽然还不明白什么情况，莱克特夫人转身往屋子里跑了。罗萨也跟了过去。其他人则快步走向雅科夫先生那边，看看他是否需要帮忙。
“阿尼拔，他们在做什么啊？”米莎迷糊地问。
听到米莎奶声奶气的话语，汉尼拔才回过神来。他蹲下身，柔声叮嘱米莎：“乖，米莎先上楼，在卧室里等哥哥好不好？哥哥和妈妈有些大人的事情要做。”
米莎还是很迷糊，但她一直很信赖哥哥，当下大声地应了一声“好”，啪嗒啪嗒地迈着小腿跑上了楼。汉尼拔蹲在原地，觉得灵魂都惊吓得被排出了笼子，他定了定神，才朝雅科夫先生那边小跑过去。
雅科夫先生和莱克特伯爵正在轮流给他做心脏复苏。里德尔僵硬地躺在地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仿佛已经被死神勾走了魂魄，汉尼拔颤抖着问：“为什么汤姆会突然出事？”
雅科夫先生头也不抬地回答了他：“煤气中毒，没事，中毒时间还不算太长，还能抢救。”
雅科夫本意是想安慰汉尼拔，可汉尼拔一听脸色就刹地白了，腿软得差点站不住。煤气中毒……是他害了里德尔。他差点杀了一个人……这时莱克特夫人和罗萨拿了冰袋过来，雅科夫先生把它们放在里德尔头颅周围降温。
幸好，过了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里德尔咳嗽了一声，呼吸慢慢恢复了。里德尔睁开眼睛，看到围在他周围的人，又闭上了眼睛。“你醒了？”汉尼拔握住里德尔的手，焦急地问了一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还好吗！”
“我没事。”里德尔摇了摇头，可他面容憔悴，看起来就没有什么说服力，“谢谢。”
这时还是雅科夫先生给出了专业的意见：“煤气中毒会有很强的后遗症。具体的还要再观察。”
汉尼拔握紧里德尔的手，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我来照顾他吧！”他看着里德尔的眼睛，感觉舌根发苦，“是我点燃了煤气，理应由我来照顾他。”
“阿尼拔……”莱克特夫人忧心忡忡，想要安慰下儿子，但莱克特伯爵把手搭在夫人肩上，冲她摇了摇头，然后看向背挺得笔直的汉尼拔，沉声道：“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人。”
里德尔的被子被夜间草地上的寒露给打湿了，没法再使用。莱克特夫人从衣柜里找出一张毯子给里德尔，加上从下人房拿出来的褥子，给里德尔在汉尼拔房间里打了个通铺。
里德尔自被救回来后就一直很沉默。汉尼拔给里德尔倒了杯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
里德尔从窗户往外眺望着——从这里也看不到什么，隔着树蓠只可以看到屋子背后那个装修精致的厕所的屋顶。里德尔出了一会神，才呓语般说道：“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呢……”
电光火石间，汉尼拔突然将一切串联起来。“这不是意外！你是自杀的！”里德尔没说话，但他的表情看在汉尼拔眼里相当于默认了。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别放弃生命，活着总会有希望的……”汉尼拔今年不过十岁，经历的事情尚少，此刻也想不到什么巧妙的话，只能言辞笨拙地劝说。
“别放弃生命，活着总会有希望的……”里德尔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突兀地笑了出来，笑声高亢冷酷，他对着汉尼拔展示他伤痕累累的手腕，“你真的觉得我活着还有希望吗！我的手能复原吗！我受过的一切能当做不存在吗！咳咳，为什么不让我去死，我现在这样活着也只是累赘……”
熟睡中的米莎似乎被吵到，不满地嘟囔了几句，翻了个身。但此时汉尼拔没心情在意妹妹了，他心惊胆战，绞尽脑汁劝说里德尔燃起求生欲：“你冷静一点！你昨天还说想要报复你的仇人，你死了怎么报仇？你想你的仇人在你死后逍遥自在吗？”
里德尔惨淡一笑，近似绝望地说：“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子报复得了谁？”
汉尼拔一时语塞。里德尔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坚强的一面，当初他可以在森林里靠雪水撑了三天三夜，后来被他们救回，发现自己重度残疾，可能没有康复的可能，也从来没有自怨自艾过，眼下汉尼拔才发现，这些经历并非没有给里德尔造成心理负担，他只是一直压抑在心底没有表露出来。
“会好的。”汉尼拔干巴巴地说，可是他自己也觉得这句话无比苍白无力。
“呵。”里德尔扯了扯嘴角，望向汉尼拔，目光很明显：这话你自己信吗？
“我累了。我们睡觉吧。”里德尔看到汉尼拔的神情，很疲倦地说，“你放心，现在我头疼得很，连自杀都没力气。”
汉尼拔闻言精神更紧张了，左右走了一圈，确认里德尔确实接触不到任何危险物品，然后把门窗锁了，盯着里德尔入睡，这才敢睡。
待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里德尔才睁开了眼睛，黑眸里没有一丝睡意。他的枕边放着斯莱特林的挂坠盒，镶嵌在盒子上的绿宝石在月光下闪着迷人的光。里德尔轻轻按了一下盒子下方的一个凹槽，盒盖就打开了，冈特家的戒指静静地躺在里面。魔杖被毁，这是里德尔仅有的两件与魔法界有联系的物价了。
“你说，死神为什么不带我走呢？”里德尔轻声地说，像对情人呢喃，“他为什么还要我继续活下去……他给了我两次命，可是偏偏拿走了我的魔力……如果没有魔力，我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他为什么不干脆在摄魂怪亲吻我的时候就带我走……如果他还想我活下来，为什么不能将我的魔力还给我……”
里德尔无比痛苦，他知道自己的话毫无道理，但他控制不住自己这么想。到底为什么要他活下来？如果他连复仇的能力都没有，后半辈子只能苟且偷生，那还不如被摄魂怪亲吻变成行尸走肉好，至少那样不用清醒地痛苦着。
“讲道理，你的魔力可不是我拿走的。我有权对这个不合理的指责提出反对意见。”除了里德尔，再无第二个醒着的人的房间里平白出现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这声音宛如惊雷，在里德尔心底轰然炸响。他猛然抬头，警惕地看向发声的方向：“谁！”
明明已被汉尼拔锁上的窗户不知什么时间被打开了，一个人背对着月光坐在窗棂上，看身形是个高大的男子，因为黑暗里德尔看不清他的相貌，但可看到他左眼珠乌黑，右眼珠嫩绿，像一只猫，他穿着一身燕尾服，带着礼帽，似是从某个刚散场的宴会离开就到了这里来。
“夜安，里德尔先生。”陌生人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当他皮鞋落地时，整间房间都一瞬间明亮了起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光源。
里德尔下意识地扭头看着后面床上睡着的人。陌生人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悠然地说：“别担心，为了不干涉我们的对话，我让他们睡着了。不仅这对兄妹，今晚这栋房子里除你和我以外的所有人都会陷在美梦里沉睡。”
“真是贴心。”里德尔讽刺一笑，“不知是哪位大驾光临？”
“我的名字是Valand Вeлъзевул。”陌生男子摘下礼帽，彬彬有礼地对里德尔行了一礼。
“所以你叫吓人的恶魔。”里德尔无动于衷地说，然后突然笑了起来，好像这个名字有哪里娱乐了他……半响他突兀地停了下来，“先生容我提醒你，死神和魔鬼还是有去别的。”
“Велъзевул是我种族的称谓，我生来就被赋予了这个姓氏，至于收割人的灵魂则是上帝不久前委托给我的职责，它们两者之间不存在冲突。”陌生人似乎没听出来里德尔话里的冷意和嘲讽，悠然地回答。
“那么说来，世界上真有上帝咯？”里德尔懒洋洋地回复，“请替我向上帝问个好。“他微笑着竖起左手竖了个中指。
沃兰德神色一僵，眼瞳里的情绪晦暗不明，他沙哑着声音说：“过了这么久，你还是没有学会保持你应有的敬畏。”
“为什么？”里德尔嗤笑了一声，“怕报复？我不在乎。之前他也没善待过我什么。”
“神爱世人。祂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改变对你的看法。实际上我认为祂挺爱你的，但这对你来说大概不是一件好事。”沃兰徳平静地说。他在一把虚空的椅子上坐下，一条腿交叠在另外一条腿上，“包括今天的事，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上帝的眷顾的一部分。可以说是因为上帝的旨意，我才会出现在此，将基督山宝藏的地图交给你。”
“哦，是吗？”里德尔嗤笑了一声，“直说吧，你到底是来干嘛的？你说的基督山宝藏指什么？如果只是给我灌输从善的精神之汤就免了，你趁早回去向上帝复命别白费力气吧，也别在这里做一个偷窥狂。个人观点 这种行为实在是太低端了。”
“我需要更正一些错误——首先，我无须偷听，我知晓尘世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听得见所有见光或不见光的话语。”沃兰徳语气无比傲慢，“其次，恶魔给予的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精神之汤，而是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那你能给我什么呢？”里德尔漫不经心地问。
“魔力。”沃兰德简短地说。
里德尔猛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沃兰德，眼神炽热得像想把沃兰德烧穿，判断他是否说谎。半响，里德尔才语带质问地说道：“真的？”
“当然。我从不骗人。”沃兰德振振有词，看着里德尔警惕的眼神，他又笑了笑，“况且，试试看又有什么大不了呢？对你来说，无论如何你也不想维持现状吧。”
“……”被戳中死穴，里德尔一下子脸色很难看，但确实如沃兰德话中所指，他确实极度渴望恢复魔力，而想要达到目的，他目前除了沃兰德没有别的路可走。
因为被拿捏住软肋心里非常不适的里德尔勉强道：“要怎么做？”
“礼貌点，小里德尔先生。”沃兰德扬起嘴角。
里德尔看沃兰德越来越不顺眼了，但他还是很识时务地改了措辞：“请问您如果我想恢复魔力要怎么做？”
“首先我要给你讲个故事。你知道巫师这个群体是怎么诞生的吗？”沃兰徳异色的眼瞳里闪着妖异的光，他张开双臂，用话剧般夸张的语调宣布，“在希律王还统治着以色列的时候，有那么一小撮人，为了满足他们各自内心的欲望，主动和魔鬼做了交易，得到了不可思议的力量。这些人就是最早的巫师。”
“幸运的混蛋……”里德尔小声嘟囔道。
“凡事欲要成功，必要付出代价。”沃兰德挑起一边眉毛，“为了方便叙事，我简化了很多事情。我可以说，在我看来那些人可说不上幸运，他们在得到魔力之前的遭遇比你还悲惨极了，里德尔先生。只有真正陷入绝望之谷并愿意为摆脱这种状况付出巨大的代价的人才可能见到我，就像你一样。”
“你想和我做交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Well……我还没想好。”沃兰德摸了摸下巴，“但我觉得你暂时不用考虑这个问题。完成和恶魔间的契约需要一些道具，首先你要找齐它们。”
“需要什么东西？”想到一时半会还不能拿回魔力，里德尔的声音都阴沉了一点。
“我曾经送出去的某些东西，它们是完成恶魔契约用的绝佳的施法媒介——复活石，老魔杖，隐身衣。”
沃兰德所说的东西听上去居然有点耳熟。里德尔在脑子里搜刮了半天，终于凭借优异的记忆力从记忆的旮瘩里翻到了某本童话故事。里德尔脸色古怪地说：“你别告诉我《三兄弟的传说》是真的。”
“别尽信彼豆那个老头子说的话，那只是个故事。故事和事实间是有很大差别的，我相信你能理解这点，对吗？”
“那我要怎么找到那三样东西？那么多年来，除了一本故事书，我从来没听说过它们。”
“实际上，你已经找到它们中的一个了。”沃兰德意有所指地瞧向里德尔一直拿在手上的斯莱特林的遗物。
“挂坠盒？——不对！”里德尔很快反应过来，“是戒指？”
“确切地说，是戒指上的宝石。我送出去的只是一颗单纯的石头。”
里德尔看向那枚镶嵌着黑宝石的金戒指，声音轻柔了下来：“它是复活石——是它让我从摄魂怪口下活了下来？”
“一部分是。你要感谢那时你身上正好带着我的东西。它起了作用，阻止了你全部灵魂都被摄魂怪吸走。但另一半就是我的功劳了。是我把你的灵魂从复活石里踢出来，塞回你身体里面。”
里德尔摩挲着戒指，问道：“另外两样东西在哪？”
“我要是知道，它们就不会到现在还遗失在人间了。”
里德尔思考了一下。“是我灵魂进入复活石这件事机缘巧合帮你找到了复活石的踪迹？”
沃兰德点点头，承认了他的说法。“好好寻宝吧，小里德尔先生。这是一桩对我们都有利的交易。”
看着沃兰德似乎要走了，里德尔抓紧时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当我找到了，我要怎么通知你？”
“双手攥住戒指，面朝西方，心里默念三遍Satan with me，我会听到你的声音。但没事别瞎找我，狼来了的故事你听说过吧？”沃兰德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类似笑的音节，站起身来，对里德尔告别，“晚安。祝你有个美梦，里德尔先生。”
沃兰德说完就从原地消失了，走的悄无声息，没有巫师幻影移行时会制造出来的波动。房间里恢复了黑暗和沉寂，就像那个自称魔鬼和死神的人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里德尔在黑暗中僵立了许久，直到煤气中毒带来的后遗症复发，向他输送头痛欲裂的信号，他才有了一点动作。就算寻找故事书里的宝藏这件事听上去就很渺茫，也好过之前完全没有一丝希望的黑暗日子。
现在他想要活下去。
第二天早晨，有着良好作息习惯的汉尼拔一醒来就看到里德尔笔直地坐在窗边，远眺着外面鱼肚白的天光，晨光笼罩着他的半边脸。里德尔面目冷淡，眼神深邃，右手无意识地摸索着毯子的毛料，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森林中早醒的留鸟演奏着欢乐的交响曲，形成美妙的背景音。
汉尼拔呐呐地打招呼：“早安，里德尔。你一晚没睡吗？”
“早安，汉尼拔。”里德尔向他回以一个美好的微笑。他轻声说，“我想通了，生命如此美好，我怎么忍心放弃它呢？”